夜深人静,宴席已至半,一侧的西窗外,隔着一帘糊窗的绿烟纱,隐隐约约能瞧见外头风过树摇的影子,茂盛的树叶在风中摇曳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因为喝了些酒,苏池发呆似地坐着,发鬓微乱,脸颊泛红,眼尾有带着潮湿的酒意。
言卿和苏淡在谈苏池的事,两人窃窃私许久,似乎都无法决定下来。
烛火燃烧着,光华流转在苏池的脸上,引得两人时不时偷眼去瞧。
言卿越看心里越难受:“他年纪不少了,又有了功名,已有人家来打探他。”苏池本就是她年少不可得之爱,是她应深藏的秘密。
这几年,她心里一直压抑着,突然苏池又来她的身边,内心就又不受控制了。
阴暗地想着,如果能把他关起来就好了,日日夜夜与他亲近厮守,而他也不准再见别的人,只能看着自己。
言卿伸出手指去描画苏池的眉眼,想着想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。
醉得神智不清的苏池醺然一笑:“卿卿,你哭什么?”
他也朝言卿的脸伸过手,想给言卿擦眼泪。
一段红纱突然从后面拢住他的眼睛,他眼前只能看见一片昏暗的绯红,什么也看不清了。
苏池惊诧地叫了一声,没来得说话,就被人用唇亲住嘴,那人带着清凉的酒味而来,与苏池唇舌缠绵间,也是醺然迷离。
言卿的手僵在半空中,她看见苏淡用一段红纱蒙住苏池的眼睛。
苏淡亲完苏池,抬眼看她,语气带着一点淡淡的危险的意味。
“你不是想留住他吗?他也最喜欢你……”
苏淡是不信神佛的人,像苏母这样的蛇蝎尚且能吃斋念佛,佛在他心里多少带着讽刺意味。
可他刚才看着苏池突然想起,初见苏池那日。
“愿此生终老温柔,白云不羡仙乡……”
句子极美,恰合他当时的心境。
譬如佛家的一个故事,当时有风吹幡动。一僧说风动,一僧说幡动。
当时苏淡确实心跳慢了一拍,渐渐又快了起来,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,心动不已,近乎一见钟情。
只是《长生殿》三个字被旁人说出口,几乎浇透苏淡。
所见美色化为初春河面上将化未化的薄冰所制的漂亮凶器,带着不被期待的恶意朝苏淡袭来。
那时他想到凄凉病死的母亲,心口生生被凶器所贯穿,只剩冰冷的怒火。
他是恨苏家的,这个诺大的侯府却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。
他好色无德的亲身父亲早死,老太太慈眉善目却将母亲赶到庄子里,苏瑾的母亲吃斋念佛却对自己母亲的病熟视无睹。
苏瑾的父亲也是无用懦弱的男人,母亲常说他有情,在苏淡眼中更是可笑,可连他也死了,苏淡就真的无人扶持,一步一步艰难困苦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。
说来奇怪,苏淡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,只是冤有头债有主罢了,偏偏因为这一折《长生殿》恨透了苏池。
可能是因为苏池的风言风语吧,苏淡从心底里觉得苏池是一个放荡无耻之人,自己怎么可以喜欢这样的人呢?于是破罐子破摔,就发生了后来捉奸的事。
苏池跪坐在地上,仰着脸朝他伸手。
无风自起,苏淡心中泛起波澜,那波澜一圈一圈荡漾,淹没苏淡的心。
其实不该怪苏池的,是苏瑾他们的错。
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做?
苏淡心想,又有些心疼,慌乱后退一步关上门,站在原地发呆,直到苏瑾母亲挤上前把他推开,他都没有回过神来。
事后,他将苏池带回自己的院落细心养着,怕苏池被害死,又忍不住多看苏池一眼。
如果他是个姑娘家,苏池是个榆木脑袋也该看出来了,偏偏他又不是。
苏池还是愿意和言卿心意相通,苏淡冷眼看了一年也明白过来。
苏池对他再亲近,也止步于情爱前。
而苏淡所求,不止于此。
苏池还惶惶叫道:“卿卿……”他往前伸着手,想捞住言卿。
苏淡一把将苏池横抱起,言卿意识到什么,又觉得不可思议又急慌慌跟上去。
三个人挤在一张榻上,这张床榻不大平日里只有言卿一个人睡着,如今挤了三个人,呼吸交错,空气中带着暧昧的暖意。
苏池醉着被苏淡剥光衣服抱在怀里,前面是挨得极近的言卿。
被桎梏在苏淡怀中赤裸的苏池,挣扎了一下,哭道:“我什么都看不见,我好害怕……”
苏淡呼吸一紧,扯掉苏池发髻,又制止想帮苏池解开蒙眼轻纱的言卿。
“别解,他叫一声你就心疼了,等一会儿他痛了,你还忍得下心继续吗?”
言卿呆住了,脸颊酡红,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事情往离奇的方向发展,言卿也不知所措。
苏淡还得教导她:“你和他说话,亲亲他,他就不怕了。”
言卿捧着苏池的脸,细细舔弄苏池柔软的唇瓣。
她边亲边轻声呢喃:“别怕,以后我们在一起……”
苏池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个没有他存在的世界。
梦里苏瑾中贡士那年春风得意,娶了太傅之女为妻,苏瑜猖狂至极在皇亲国戚宾客云集的宴上点了一折《长生殿·定情》。
大庭广众下被羞辱的苏淡深感耻辱怫然而去,自此他与苏瑾苏瑜彻底决裂,不死不休。
又三年,太子夺嫡失败,三皇子继位后,抄了荣国府的家,太子党苏瑾被处死,苏瑜充军发配边疆,在苏淡的手段下猝死在路途。
苏淡颠覆了荣国府大仇得报后愈发肆无忌惮,对权柄的贪恋愈演愈烈,结交党羽挟势弄权,引得皇帝忌惮,一朝入狱死于酷刑,这样一个人到死了还是孑然一身。
而言卿一直以来内心都所无安定,早早看破红尘,绞了头发出家作尼姑。
极尽奢华的荣国府被荒废了一年又一年,曾经那样繁花锦簇烈火烹油的世家,渐渐成了一堆废墟。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。
衰草枯扬,曾为歌舞场。
…………
故事的最后,下了一场大雪,纷纷扬扬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
苏池于梦中惊醒已经是泪流满面,肝肠断绝,惊得苏淡和言卿分寸大乱,还以为是自己做得太过火。
过了大半个月,苏池才缓过神来,一次出门与苏瑾迎面相碰,苏池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为了躲避苏瑾扭头就走。
苏瑾愣了一下,连忙上去请安,恭恭敬敬喊“池叔叔”。
他经历些事,愈发成熟了,眉眼都沉静下来,只是见到苏池眉眼间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悦。
苏池看着他年轻的脸庞,又想起梦里他衣衫褴褛被刽子手压在断头台上,顿时又是害怕又是心酸。
苏瑾见苏池久久不语,心里一酸:“你老是躲我,哪怕我在梦里来找你,你也躲着我……”
他的眼神很是委屈,苏池看着都疑心他要哭了。
苏池有些尴尬,他是一个心软的人想要安慰苏瑾,却不知如何说起。
苏瑾轻声道:“我想你了……”
苏池一呆,心下一乱,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,结果苏瑾还念念不忘。
苏瑾还在自顾自说话,他生怕苏池说出伤人的话,语气又急又快。
“你一直躲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