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手收回,又稍稍伸出点儿,但好似怎么摆放都不对劲,便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,道:
“如今徒儿已与白郡守之女定了姻亲……”
温的长睫颤了颤,垂眸道:
“嗯……好事。不过你与我的师徒缘分已尽,还望叶世子日后莫再屈尊唤我师父。”
“这……”叶九寻没能舒开锁着的眉心,索性背过身去,拿手撑着桌,道,“您所言在理……日后您与我皆为这阜叶营之将,见到我便不必再行此大礼了……路上风雪寒,温将军还是早些歇息罢!”
“项羲。”叶九寻稍稍拔高了声音吩咐帐外人,道,“送我师……温将军回他营帐里罢!”
一人闻声领着温出了帐门,叶九寻摇着头,掐灭了方才多燃的那盏烛灯,喃喃自语,道:
“真是……我提我已联姻了做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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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掀开自己的帐门,正打算进去,余光瞥见从侧旁行来一个子高挑得很的将军——那人甚至比温还要高上几分。
但温既不识他,也不知晓他名姓,故也没什么大的反应,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。
那人本该生似那暮春时节蔫了些的月季,艳美中带着些疲色。只是他左面从眉划至眼下的一道瘆人的刀疤磨去了他的满面好春色,瞧来可惜得很。
那人瞧见温的漠然之色倒也无多惊异,笑道:
“这位想必便是温将军罢?日后便有劳将军与我们同行了。”
温面不改色地朝他作揖,便欲离开。
“温将军!”身后那将军又唤住了他,温回身平静地瞧着他,神色中带了些不耐,可那将军却也不怪他的冷漠,道,“听闻您曾任禁军教头,那想必也曾见过舍弟贺珏罢?舍弟自小作风有些风流,不知他今朝如何?”
温这才了然,这位原是那禁军里出了名的浪荡将军贺珏之兄,怪不得这人那五官底子似有些眼熟的风流感。
温张口道:“令弟品性不坏,且武艺极佳,虽说……倒无需过多担忧。”
贺渐闻言喜上眉梢,他兄弟二人自小情谊深厚,贺珏可是他捧在手心上的宝贝。可惜自打他来了东疆,二人便难再相见。如今兄弟俩更是一人戍守东疆壑州,一人戍守南疆翎州,这要他如何能不忧虑?
贺渐禁不住拉着温问东问西,半句不离贺珏,直到他瞧见温衣摆上沾的风雪,这才记起阜叶营一路没有歇脚的客栈,面前这人儿估摸着已一连赶了几日的路,他生了些愧意,慌忙道:
“温将军一路行来免不了遭罪,今个儿还是快些歇下罢!”
温点点头,随那唤作项羲的进了自己的营帐。
那营帐里头虽格外素朴,惟有一床一桌,一笔一砚,倒是恰好极合温心意,甚至连那枕的朝向都与他往日无异,显然这营帐已被人悉心打点过。
那领他来的叶九寻的副将项羲笑着开口道:
“将军,瞧着可还满意?听闻您要来,昨日世子不知亲手收拾了多久呢!我们几次想插手可都被他拦下了!您二人的师徒情谊可令卑职心羡。”
温勉强应和了声,道:
“嗯……一会儿替我谢谢他罢。”
项羲笑道:“卑职明白了。那热水已烧好了备在那屏风后,这军营里头没什么侍从伺候,委屈将军了。”
温没甚反应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叫那人出去了。
他在那序清山上冷清惯了,好在有江临言与柳契深那俩知己陪着他。
可自下了山他便失了柳契深与江临言的行踪。
他性子太冷,武艺又强,营里头的兵士大多不敢去招惹他,就连那平日里头逍遥惯了的宋诀陵与贺珏见着他也多是道一声“教头”后抬脚就走,他只得习惯了在禁军营里头独行踽踽。
他是江湖剑士,却活不成他柳契深与江临言那般。他是四书五经哺出来的,虽不尽信书,却也拦不住那些荒唐东西给他上枷锁。
自打成了教头,他便忙于为皇命奔波,活成他极为鄙夷的模样——做人牛马,死生凭天。
项義走后,温坐在榻沿用手抚过那一床被褥,面上瞧不出有什么表情。
可他心里头却想了许多。
他记起当年江临言当着他的面,嘲他徒儿叶九寻“心肠过好已近傻”,他还生了怒意。
他想起冬至的甜汤圆,想起中秋二人共赏的圆月……
他想着想着,忽然愣了愣——自己今日究竟怎么了?总想些有的没的。
他走到屏风后头拿热水泼了泼脸,又想道:
“应是天寒蛊人罢!”
帘后人
“贵客们莫急呦!”那帘后人端起一杯不知是茶是水的东西一饮而尽,这才又道:
“那老夫便接着谈安漓戌他爹安渊。他虽任太子太傅,但明眼人皆瞧得出来这安渊更喜二皇子。”
“这地位尊卑已定,身为太傅怎能生了偏心他主之情?”
“他喜欢,又不意味着他要扶这幼子登九重天!照老夫看来,这二皇子虽未如先太子那般纯良,但他聪慧异常且颇擅笼络人心,要夺得安渊的赏识那不是轻而易举?他城府极深,暗地里不知攀上了多少权臣,以至于满朝文武借地方灾疫上书称东宫易主或可求得吉兆。可就在先皇举棋不定之时,安渊却第一个出头反对此事,罗列出不少易主之弊,终将先皇之手摁稳于那棋盘之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