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怕给季徯秩冠上自己的名号,来日便有了同那人赴死之由,而他身上背负的家仇国恨岂容他做鸳鸯美梦?
容么?不容!
那么季徯秩呢?他又在想什么?
他在想他俩一点儿也不般配。
他是被被浓情浇灌出来的儿郎,宋诀陵却靠啃咬恨意长大。
宋诀陵不知费了多大心力要叫他看清人心,可他却仍固执地在心中留出一方净土装百十人。
宋诀陵那般心硬如磐石之人对他能有什么情?他所求的不过是抒解欲念的玩物,是手握重兵的权臣。
他季徯秩不过恰好沾了两个好处,合了宋诀陵心意,求得那人的片刻驻足。
他不是不能匍匐于宋诀陵的足下,像只狗一样舔舐宋诀陵的足。
可他再长于含垢忍辱也并非无丝毫自尊,他这高昂的头颅上还挂着季家的重匾,他不愿来日彻悟他苦苦所候不过一厢情愿,自作多情。
如今二人能这般承欢,大抵是因他二人皆疯了个彻底。
宋诀陵替季徯秩将湿黏在额上的乱发撩到耳后,顺势俯身轻咬那耳上朱砂。直到尽兴他才启唇于季徯秩耳畔哑声道:
“明日开始我便安安分分地做侯爷的盟友。”
季徯秩攥着软衾,仰头闷哼一声,勉强笑道:
“一言既出,金玉不移。”
二人折腾到寅时才睡下。
那时,窗外的天还有些暗。雨散云收,他俩相拥酣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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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时将过,那栾汜见宋季二人平日里头睡得再晚,早起那是雷打不动,不知今日因何起得这般晚。
他心生忧虑,轻轻叩了叩门,唤道:
“公子!侯爷!该起来了!”
那宋诀陵侧身睡在里头,这会儿一边手搭在季徯秩的腰上,一边手还任由季徯秩枕着,他稍稍抬起脑袋,道:
“我二人待会儿要沐浴,你去唤人备几桶水放在屋门之外。”
“是。”那栾汜虽应得很快,却也不免疑惑——他家公子与季侯爷昨个儿半夜才沐浴,这才隔了多久,怎么又要洗?
那么一搅和,季徯秩是不醒也得醒,他挪开宋诀陵的手坐起身来,拾起那被随意抛至床尾的衣裳穿上了。
宋诀陵原想伸手将那人揽进怀里,要他再陪自己睡会儿。可季徯秩却推开了他的手,穿戴整齐后回身朝他笑道:
“这云梦闲情闹到这儿也够了……二爷与我便到此为止罢!”
沈明素
“这御史大人那明眸真生得桃花似的。”一士卒暗暗瞧着那青袍官道。
“再漂亮也没用!那沈家子是个半瞎!”他身旁的苍髯汉子不屑地掀起眼睑瞥了瞥,哼道。
“半瞎?”
那士卒闻言瞪大了眼。
沈复念噙着淡笑,用泛粉的长指掀开营帐,将那些将士之语全都拦在了外头。
这是季徯秩副将姚棋的帐,沈复念一行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倚着桌立着,曲着条腿,很是不羁。那副将见沈复念入帐,虽恭恭敬敬地直起身来推手作揖,神色却是半分不变。
“怎么不见这营里的仨将军?”沈复念笑道。
“三位皆出访余国,至今未归。”
“当真?”
“末将不敢说诳。”姚棋稍稍抬眸,将眼前那姿容秾丽的男子速速打量了一番,又道,“末将已将列有稷州各城收支的账簿陈列于此,还请御史大人过目。”
姚棋向侧旁闪了闪,露出近乎堆成山的账目来。
那傅粉何郎见状有些头疼,他拿只手扶了额,顺带抬起另一只手来,两指朝前曲了曲,身后的那些个属官便拥上来将那些账簿搬去了。
待那些个闲杂人等退下去后,那生了对桃花眼的郎君才迈着步子,悠悠晃到姚棋跟前,笑道:
“姚副将,久仰大名。”
“末将无名,何谈久仰?”姚棋神色依然。
那沈复念见怪不怪,单刀直入,“您营里头的宋诀……宋将军和季侯爷可有托您捎的口信?”
“早闻这人眼睛不好,如今一瞧果不其然,同人说话就差没把瞳子贴上脸了!”那姚棋想着,将脑袋向后仰了仰,退开一步笑道:
“自是有的!宋将军令末将先问候您一句‘别来无恙’。”
“嗯……”沈复念微微点了点头,那泪痣被笑开的眼向上扯了扯,“还有呢?”
“再赠您一句‘您兄长弹得一手好琴,您就是瞎子弹琵琶’……”
笨、笨、笨!
那双桃花眼闻言登时便不扑朔了,他心道:“呸呸呸!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
可惜这沈家的逍遥子本就是装乖长大的,面上还端着一副平和模样,问道:
“侯爷呢?”
“有宋将军拦着,我家侯爷哪里说得了话!”那姚棋叹了口气,摆出满面的无奈。
沈复念强忍怒意,挂上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“宋将军可曾言他缘何这般针对我?”
“大人赶巧了,宋将军恰好将这因果缘由同末将道来。”
“说了什么?”
“他说谁叫您这个睁眼瞎在序清山上碰见我家侯爷时说了句‘这里怎么有个姑娘’。”那姚棋抱着臂,露出两颗虎牙,“我家侯爷心善,不喜欢埋怨他人,这番话末将还是头一回听。”
沈复念还笑着,嘴里却轻轻飘出些长言短句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