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高云淡,风过暑散。木桶里的井水在院子里晒了一个多时辰,秦异伸手探了探,不凉不热,刚好适合用来清洗棋子。
但凡不能一个人做的事,秦异都不太接触。他也不太下棋,因为无人对弈,即使有时无事会摆一局残局,但三两天也未必能破。棋子就这样摆在棋盘上,难免有些积灰,故而他每半年都会洗一次。
黑白双色共三百六十一枚棋子,都是瓷制的,谈不上贵重,但他总是按照宫里的习惯,用温水浸洗。
用干净的布一粒粒抹干,秦异正在将棋子收进棋盒,终南进来禀报,端阳公主来了。
又来了?
秦异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,还没有长考,已经开口让终南把端阳带进来。
额角有微微汗意的端阳提裙走进,不用招待,十分熟稔地坐到秦异对面,见秦异将手里的一粒白子扔进棋盒里,好奇问:“你要下棋,一个人?”
“没有,只是刚洗了棋子而已。”秦异将收拾好的棋盒盖好,又吩吩咐南取来杯盏与清水。
“那我们来下一盘吧。”君子四雅,琴棋书画。正好让她看看,他是不是于文于雅,样样精通。
闻言,秦异又将盖子揭开,把黑棋推到她面前,示意她先行。
“我才不要你让,我们猜先,”端阳随手抓了一把棋子,“你猜是单是双?”
秦异随手从棋篓里抓了两颗。
端阳松开手,掉出五粒棋子。她有些得意地说:“是单,你猜错了,我执黑先行。”
这样乐呵,他看她也挺想先走这一步,但愿她不要先行也输太惨,那样太丢脸了。
起势结束,秦异大概看出端阳的棋力,于是收了棋路,一边落子左上角,一边问:“公主不是说今天要陪六英夫人去参加红枫宴吗?”
端阳瞧出破绽,紧接着落子,揶揄说道:“什么红枫宴,蕲山上的枫叶有些还是青的,不知道母妃为什么要设宴,还硬要带我去。一排排全是一品夫人,倒是也有几个女郎,可我都不太认识。后来母妃让我们几个小辈到一边儿去玩,我就趁机溜了。”
小辈之中,自然不止女郎,这样的宴会,当然也不只是为了看枫叶。
这是第几次了?打从她及笄以来,总是有这样那样由头的游宴,大部分是六英夫人主持的,多有世家子弟,赵王也默认。
其中苦心,不言而喻。
然而小公主好似还不太开窍,总能找到机会偷溜,反倒是来他这里勤了很多。
可再不通,也挡不住各世家睽睽众目、大献殷勤,一切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。
那就再晚一点,再晚一点……
秦异抬头看了一眼端阳,她还在等他落子。
她若出宫置公主府,于他……之谋事,有大害,他这样想。
端阳见秦异一直盯着棋盘,无端陷入长考,等得有点心急,打趣说:“一步棋,你怎么想了这么久?你是不是棋艺不好?”
“无人对弈,自然棋艺不好,”这盘他要和棋,而且要和得不留痕迹,没有输赢,才会让人念念不忘,“你以后无事,可以常来。”
“好呀。”端阳见棋盘上局势,想秦异原来除了骑射,也不是什么都会,倒有几分可爱,十分高兴地答应。
想起骑射,端阳又忆起一事,“哦,对了,今年的曲围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,你想不想去?”
王室四季的狩猎,不知凡几,端阳每次都会来问秦异一句,然而他每次都会拒绝,连理由都是一样的,这次也不例外:弓马不熟,不去。
“一年之中,以秋狩最盛大,你不是说你没去看过打猎吗?”端阳仍然记得那次吃鹿肉时他露出的落寞表情,他不去看看实在可惜。
“不用了。”秦异对马射实在没什么好印象,任她如何巧舌如簧也不会改变。
“去了也不是一定要打猎的,就去看看也可以。你真的……”
端阳还要劝秦异,背后传来一阵甲片相撞脆声,混着少年一声嘶喊:“阿姊!”
是在叫她吗?
这个声音,陌生又带着熟悉,一时激红端阳眼眶,手中的棋子也应声掉落,在棋盘上打了个圈。
端阳回头,看见日日思念的少年郎,身着甲衣,疾步进来,英姿飒爽。
她有些腿软,扶着桌角,慢慢走到他面前,想要抱他,却摸到他身上乌黑冰凉的铁甲。
“阿……翊……”
她的阿翊长大了,原本略有肥肉的脸被武宁的风吹出棱角,眉眼刚毅,个子也如萧萧翠竹蹿得老高。
“你长这样高了。”分明是开心的事,端阳却有点哽咽。
“阿姊,我好想你!”赵翊又叫了一声,猛地抱住端阳。
铁甲硌得端阳生疼,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。
端阳抱住他,攀住他的手臂,却听到他轻轻冷吸了一口气。
“你怎么了,”端阳连忙松开赵翊,摸了摸他的手,担心问,“受伤了?”
“没有,前几天和景大哥比试磕了一下。”一些青紫,在军中是稀松平常的事,他不太上心,说得也云淡风轻,但端阳显然不放心。赵翊不想阿姊总是替他担心,又说:“景大哥也回来了,就在后头。”
话音刚落,又有两人前后进来。
为首的青年俊才,大概十九二十岁,亦是一身黑甲。手扶长剑,红披猎猎,身姿岩岩如苍松孤立,气势健健似骄阳临照。
常年行军,自带一股严肃之气,尽管他面有笑意,端阳还是下意识站好,乖巧叫了一声:“景哥哥。”
挺拔而立的霍景应了一声,笑说:“两年不见,端阳越来越漂亮了。”
突然被夸,端阳揪着自己的腰带,羞涩一笑,“没有……”
“人靠衣装。她今天本是陪六英夫人赴宴的,打扮了一番,自然是漂亮的。”一同前来的还有虞括,插嘴调侃了一句。
此话确实惹笑了霍景与赵翊,端阳却撇过头去,看也不看虞括一眼,“我不要同你说话。”
自从虞括进卫尉寺,忙多闲少,今天才第一次和端阳打照面。这个态度,却叫人好生奇怪。
“公主殿下,”虞括叉手而站,不解问,“我最近忙里忙外,自认不曾得罪您,如何得您这样横眉冷对?”
“你自己心里知道。”端阳咬牙切齿地说。
还是为了史婵,可这事他也束手无策,谁能想到端阳及笄她都不回来。
“她人都不在这儿,万事休矣,”虞括摊摊手,“要不然公主殿下去书一封,叫她回来?”
“你自己怎么不写信叫她回来?”
笑话,他虞括的信,八成会被史婵祖父截下,然后原路退到他手里。何况史婵是什么性子,要是在信里服个软就能让她回心转意,也不至于此了。
虞括一时哑言,叹气一口。
才回晋城的霍、赵二人不知虞括与端阳所谈何事,但从他们的对话与神情中知道并不愉快。
为缓解这一时的沉默,霍景看向端阳身后的少年,明知故问,“这位是秦七公子吗?”
长身鹤立的公子,尽管委命于赵,也没有半分卑怯,一直安静站在一旁,盯着他。
那样的眼神,莫名让霍景想起草原上蛰伏的野狼,只是收敛了几分锐利凶狠。
端阳正要介绍,赵翊已经抢话草草带过,“是,他就是秦异。”
说着,赵翊拉着端阳就往外走,赶紧离开此处,“阿姊,景大哥,我